拨云见月 章十二
拨云见月 章十二
江澄捧着那盅莲藕排骨汤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空无一人，只见一只系着紫穗的银铃躺在那张乌木案机上，他微微舒了一口气，走过去坐下，看着那碟酸辣藕片，眼里有些发酸。他默默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汤盅，洁白的盅壁透出汤里些许温暖。他转过头，望着空空的对座，拿起那只银铃，捏在手里，细细摩挲，然后起身踱到木施边，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才将它挂在另一只银铃的身旁。他对着木架站了会儿，摇了摇头，又走回案机边，从食盒里拿出两只碗，放了一只在对面，接着抬起汤盅，往碗里倒了些，清澈见底的汤面浮出几片藕块，素净得好像没有任何腥荤。他竖起汤盅，又往自己碗里盛了些，然后舀起一勺，放进嘴里，细细品道：“还是少了点什么……”
他默默的吃了会儿，直到门外弟子禀报说坞外有妖兽横行。他俊眉一皱，立刻提剑前往，奔至码头才发现街上如狂风过境一片混乱，只见这一街的水果摊、衣布摊、菜摊、茶摊、杂货摊连同当铺赌场食铺商馆甚至酒坊都被掀得底朝天，他眉头紧皱，御剑升空，猛然发现城边西南角突然亮起一道白光，接着，一只白色妖物腾空而起，霎时卷起一朵乌云，嘶吼着朝着江对面奔去。江澄握紧紫电，紧随其后，见这妖兽裹在云里时闪时现，待他快要追上时，那云突然白光一闪，瞬间消散。江澄一怔，收回紫电，俯身一瞧，脚下已是座繁华小镇，他驱剑下沉，落至一处巷尾，见小巷内清清静静，于是走近查探。小巷两旁店铺林立，巷内一条石板路直通大街，街上热闹熙攘，巷内却异常冷清，如果不是这些横挂在商铺之间的五彩灯笼，江澄都要以为自己是否中了魔障，入了什么无人之境。江澄奇道：“此地乃通西南的枢纽要地，历来车辆繁忙，人口繁杂，怎么这里竟如此安静？”他边走边望，忽见一白衣人怀抱鲜花以袖遮面，匆匆从巷外闪入，停在一扇门前。那人叩了叩门，见无来人，又等了一阵，接着走到一座高墙旁，翻身跃入墙内。江澄心里奇怪，尾随那人走到那处高墙之下，青砖灰瓦的墙上挂着一排灯笼，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他心下更疑，环顾四周，一种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划过脑海。这时，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那妇人手执团扇，伸手撑了个懒腰，然后左顾右盼，见一位相貌英俊的公子也正朝这边望过来，便嘴角一挑，招呼道：“哎呦！公子可是来这儿找人的？” 江澄走过去拱手一礼，答道：“正是，夫人可瞧见一白衣人出入贵府？” 那妇人抿嘴一笑，回道：“白衣人……我这儿倒是没有……不过……” 她向身后小斯使了个眼色，“其他颜色的姑娘倒是一个不差，公子不如进来坐坐，来啊！把珊珊，小爱，茉莉，菲菲都给叫来，好好陪陪这位贵客！” 江澄一愣，闪身躲过那妇人伸来牵扯的手，抬眼一看门上那块牌匾，只见“思春阁”三个大字刻在其中，明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眼角一抽，忽然忆起什么时候来过这里。那是十几年前，他和魏婴路过一处小巷，见巷内冷清，便进去望望，结果走进之后才知道，原来这里是条烟花柳巷。他望着向他款款走来的四名女子，一时不知如何自处。忽然，耳边洞箫声起，阴风四作，江澄握紧三毒，朝着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白衣人手执玉箫远远向他们走来，那群女子立刻面露惊恐之色，倏而跑到他身边，其中一人似乎尤其害怕，脚下一软，倒进江澄怀里，江澄连忙扶住她的双肩，抬头看向来人，这一看，两人俱是一惊，只听那人怔愣片刻，遂而笑道：“江宗主，好巧。”
江澄一时只觉一瓢沸水一下子从心底浇到面上，脸上滚烫滚烫的，心里更是火烧火燎。他抬眼看向那条绣着云纹的白色抹额，正了正心神，轻咳一声问：“怎……怎么泽芜君也在这里……” 蓝涣见他似乎有些手足无措，淡然一笑道：“刚才见一妖兽在城中横冲直撞，便一路追到这里。” 江澄想了想，好像当时确实有一道白光从城中闪过，他望了望蓝涣身侧的配剑，朔月正静悄悄的待在剑鞘里，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蓝涣安抚似的扶了扶剑身，敛起笑容，看着江澄怀里的女子说：“曦臣并非有意打搅江宗主雅兴，不过此女子似乎不是活物。” 听闻此话，江澄立刻垂眼看她，只见那女子突然从他怀里跃出，急急朝门外跑了两步，便化作一只白毛大犬向大街上奔去。他来不及反驳，闪出紫电，向着那头妖物抽去，那妖物痛呼一声，瘸着一条腿跳进人群之中。江澄大惊，提起紫电冲到巷外，只见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哪里还有什么妖兽的踪迹。他疑惑的看了眼手中仙器，转过身，见蓝涣向他缓步走来，微微一讪道：“泽芜君可有何发现？” 蓝涣摇了摇头，道：“尚未，其余三人皆是那妖物所化灵体，就连这夫人也不知道何时多了四人，只觉一觉醒来，便站在这大门口了。” 江澄收回紫电，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刚才翻墙入室的是你吧！” 蓝曦臣俊脸一红，刚要张口说什么，突然眼尖的瞧见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妙龄少女提着裙摆手执鲜花从大街那头嬉笑而来，他立刻脸色一僵，捉住江澄的衣袖把人拉进巷里藏好，待那群少女欢欢喜喜的走过去之后，才长出一口大气，笑叹道：“想不到云梦也同兰陵一样，竟有女子向男子献花的习俗。” 江澄愣在一旁，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呆立在原地，半晌，才一字一顿的开口道：“蓝、宗、主，可、否、放、开、在、下、了？” 蓝涣一怔，垂眼看了看捉进袖子里的那只手，立马羞愧难当，急忙松手，低头朝江澄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赧然一笑道：“江宗主，是在下失礼了。” 江澄斜眼一瞟，瞅见一圈红晕迅速爬上对方白玉般的颈脖。他轻咳一声，艰难扭头道：“泽芜君不必在意，某并非女子，没那么多讲究，还是尽早找到妖兽为好。” 说完，便抬脚朝刚才那家青楼走去。
蓝曦臣跟在他身后，望着那个紫色的背影，心中的影像渐渐重叠，他默默叹道：什么时候……少年尚未丰实的肩膀如今已变得如此宽厚了……
察觉有人看他，江澄转身停步，盯着蓝涣喊道：“怎么呢？泽芜君刚才还不请自入。” 他嘴角一挑，大声嗤道：“莫不是现在才想起蓝氏家规了吧！”
蓝涣摇摇头，轻轻笑了两声，然后缓步走过去，与他并肩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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